“她爹,小鱼到这会儿都没醒,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。她要是有什么事,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。都怨我,我和她生什么气……”
台风天外面狂风暴雨,病房内也一片愁云惨淡。
“好了,本来就要到日子了。怎么能怨你,别想了,刚才大夫不都说已经没事了吗?”林建友苦着脸,还不得不安慰媳妇。
李月娥掉了泪,话里苦涩又无奈,“这丫头死倔,什么都不肯说。她是像了我姨娘,一生就是龙凤胎。这以后可怎么办……”
“等小鱼醒了,你别念她了。你一天磨磨唧唧的她不闷出火来才怪了。不愿意说就算了,她这四年来每个月都寄钱回来给阿爹买药,还不知道在外面吃了多少苦。不生也生了,还能怎么办?”
两口子愁眉苦脸唉声叹气,没注意到病床上的林青玉眼睫动了动。
林青玉感受到下半身仿佛被人劈开一般的疼痛,她不自觉地皱起眉头。
意识渐渐恢复后,她才感觉到不对劲。
她是出差途中飞机遇到强气流,在一阵颠簸中失去意识的。在急速下降之前,她的手臂就刮伤了。可现在全身除了那里,别的地方一点痛觉都没有。
她凝聚精神,可除了哗哗啦啦的雨声之外,只听到两道陌生的声音在说什么小鱼,龙凤胎的。
林青玉双手捏着被子,努力想要睁开眼,额头上都沁了一层汗珠儿。
不知过了多久,她终于睁开眼睛。视线里是灰白的棚顶,还有盏老式灯泡。呼啸的风声拍打着窗户,轰隆的雷声在耳边炸开。她还没反应过来,就有一个人影靠近她,接着她听见刚才那道女声惊喜地说:
“小鱼你醒了!痛不痛?饿了吧,阿妈去给你买粥。”李月娥看到女儿清醒很是高兴,眉眼间的忧愁都淡了些。
“我去我去,你看着她。”林建友跟着起身,然后出了病房。
阿妈?
被子下林青玉揉着肚子,一脸懵逼。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,6岁被爷爷奶奶收养,哪里来的阿妈?
“咳咳……”正想开口,就感觉到喉间一阵火烧火燎的,接着就剧烈地咳了起来。李月娥赶紧从床头端了搪瓷杯递给女儿,“喝口水,你都睡了大半天了。我扶你起来。”
林青玉靠在床头,接过这个有些掉漆,还印着伟人头像的白色搪瓷杯。她猛地灌了一大杯水后,才感觉缓过劲来。
还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,她就感觉到下·体一股股的热流涌出,她僵了脸,可还没到日子呀?
“怎么了,是排恶露了?没事,我给你换了月经带。”李月娥拿了热毛巾给她擦脸,看她表情就反应过来是什么事了。
当她对上那中年女人关切的目光时,一大段不属于她的记忆在脑海里走马观花般播放。
这个身体也叫林青玉。比她小五岁,今年本该大学毕业,却因为受了室友算计,临毕业前意外和个陌生男人发生关系。还被拍了衣冠不整从招待所出来的照片……
小姑娘家在安林省江夏市秋浦县港口乡桐礁渔村。听听这地理名儿,就知道这个渔村的位置得偏成啥样了。
“怎么了?”李月娥看着女儿低着头不说话,她叹了口气,“以后阿妈不问你了。你还没看过孩子呢,你跟你姨娘一样都生了龙凤胎。一会儿等你吃了饭,我去抱过来给你看。”
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人,一股陌生的、不属于她的依恋与不舍从心底攀上心头。
她尚不知该如何回答,记忆里的阿爹林建友就已经打开房门,走了过来。他拿着一个饭缸递到了她眼么前,笑得亲切:“快吃吧,特意让食堂师傅加了点白糖。你不是就爱喝糖粥?”
看着对方关切慈爱的眼神,林青玉心里一酸。自从上大学前爷爷奶奶去世后,再也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她了。
“谢谢…”林青玉有些哽咽,她拿着勺子,饭缸里是浓稠的米粥。
“和阿爹说什么谢?快吃快吃,等会我让医生过来再给你看看。”他还以为女儿老毛病又犯了,也没在意她一句两句的客套。
林青玉含着粥,嗯了一声。
她已经知道,这里是1985年五月的华国。眼前的男女是原主小鱼的爸妈,而小鱼不仅和她一样都叫林青玉,而且还和她长得一模一样。
等她吃完,正好大夫进来了,问了几句她的情况。李月娥帮着回答后,大夫确定她没什么大事就出去了。
“小鱼,我们去抱孩子给你看。”
林青玉点头。
等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,她才闭上眼,准备好好整理先前看到的记忆。
没一会儿,林青玉眼角有泪悄然滑落到枕芯。
在华国有这样一个小渔村。三面环海,一面靠山,地理环境所致土地资源差,粮食年年歉收,是秋浦县有名的倒挂村。直到后来渔业集体化,乡里成立了渔业社。在村里建了渔场,村民们都进了渔场上工,才算能吃饱饭。
小鱼家没分家,和大伯家一起九口人住在一块。阿爷林有根在她初二时,患了尿毒症,常年瘫在床上。而林家只是地地道道的渔民,和其他人一样,每个月都拿着捕鱼的那点工分。每个月五十块高昂的药费都是七拼八凑来的,几年下来,除了亲戚,小半个渔村都是债主。
小鱼还有一个14岁的弟弟在念初中,成绩不错。大伯家两个哥哥,当兵的大堂哥比她大三岁,为了津贴和补助多一点,主动去了离家万里的东北边防连。小堂哥比她大两岁岁,初中毕业就跟着在渔场当工人。
而小鱼是村里除了从前的知青外,第一个考上大学的。喜报出来的时候,全村都沸腾了。可林家人的欢喜中还夹杂着无言的难堪——没钱。
那时候因为阿爷突然全身水肿,他们刚花了一大笔钱上省城医院看病,家里的现钱买张火车票都够呛。
林建友为了给女儿挣上大学的费用,偷摸开船进了没人会去的海域。
传说那片海域,去了十个,九个都难回来。传说那片海域,下面有沉船,捞着宝贝就富裕了。
他不求富裕,只求能挣到供女儿上大学的钱。
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有,林家人等到的只有林建友被海军送进医院的消息。他从海里被海军捞上来的时候,肚子破了个大口子,血流不止。
小鱼都打算撕了通知书不去的时候,是村长林明生带了全村凑的路费和医药费赶到。洗得发白的手绢里面有几分钱、有一毛两毛……
“就这些,全村儿给凑的!小鱼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好孩子,这考上首都的大学了,十里八村都是独一份!我们脸上也有光,说什么也得去念!”
“小鱼啊,听叔爷的,人这一辈子长着呢,这才哪到哪。你好好去念书。将来要出息啊。来,这钱拿着。”
十六岁,跳级两次只为少花学费的女孩儿,清透的泪眼,望向叔爷手中的手绢……
林青玉看着脑海里那个瘦弱的女孩儿带着全村的期盼,背着行囊,离开前还对着小渔村的方向磕了两个头。
她在心底燃起了火花!她要出息,要改变这个贫困的家,要报答乡亲们!
大学四年大学四年,她吃不饱穿不暖。别人在学习在玩乐的时候,她在洗盘子在做家教。繁重的课业和打不完的工,压得这个花季少女喘不过气。可就算是这样,她还是保持了三年多的第一。只因为她从来没有忘记过那句“要出息啊”。
林青玉眼角不断有泪滑落,脑海里不断闪现小雨四年吃过的苦。
她不敢生病,感冒就用土方法自己给自己刮痧。不敢接受别人的善意,因为她舍不得花钱还人情债。
还有因为没见识,她一次次低下头时的窘迫和尴尬。
她一个人独来独往,除了给她介绍家教工作的老师,在学校几乎从不和人交流。
直到一次来了月事提前,她先回了宿舍。后来在厕所里的她,听到了室友们的议论。才知道,原来自己在她们眼里是那么不堪……
林青玉眼泪不止,她知道在同学的冷暴力和生活的压力下,这个女孩儿可能得了抑郁症。可她不敢停下来,她也不能停下来。她强迫自己照常打工看书,哪怕她已经很久没睡个好觉了。
厚重的眼圈,瘦弱的身体,伴着她的大学四年。
大四下学期,马上就要分配实习单位,各奔东西了。意外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,班长陈卓然叫住刚做完家教回来的小鱼。他在小花园里和小鱼告白,小鱼惶恐之下直接跑回了寝室。却没注意到大树后面,对着她咬牙切齿的室友田丽。
离校的前一个礼拜,田丽组织了聚会,硬拉着小鱼参加。饭桌上更是一杯又一杯的灌她酒,这个天真的姑娘,真以为是快毕业了,同学一场,人家舍不得分离。她喝醉了,田丽说醉醺醺的回寝室不好,她给小鱼在招待所开了房间告诉了她房号。
然而第二天她醒来环顾自周,却只看到身旁睡着个□□的年轻男人。小鱼捂着嘴,不敢惊醒他,惊慌失措勉强穿上衣服后就离开了招待所。
回到宿舍后空无一人,她一遍遍地洗澡,一整天她都没等到室友们回来。第二天哭肿双眼的小鱼被通知到系主任办公室。
办公室里,主任神情严肃地甩了一沓照片和一封举报信在她眼前。语气冷漠地,“你自己看!”
小鱼拿起照片,那上面是她昨天早上在招待所门口衣冠不整的样子。信则是一个被女大学生勾引了丈夫的妻子的口吻写的。
任凭小鱼百般解释,可有照片“铁证如山”,她还是被处分了。更糟的是,一模一样的照片和信件还贴在了学院的布告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