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4:步步错(三)(2 / 2)

他养的金猴有一异处,善于寻找天地灵气浓郁的东西,舒媛手持紫灵芝,只要离得不是太远,必能被道人找到。

舒媛回了成家,并未对成寡妇将自己在山上的遭遇,只将香椿剪了鸡蛋给成寡妇吃。哪知这道菜又与成寡妇的药相冲,刚有起色的病陡然加重,医馆的山羊胡老大夫来看了,连连摇头,药方未开,只让舒媛准备后事。

两年来,她和成老太相处之间恍如亲人,一听这话舒媛差点没当场晕倒。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,若不是她做了香椿给成老太吃,她的病不会复发的这么来势冲冲!

舒媛满心自责,等老大夫走了许久,她才想起来自己从山上采回的紫灵芝。

能被金猴子看中抢夺的灵芝,或许是能救命的好东西吧?舒媛包起灵芝,匆匆出了家门又要往医馆赶去。

哪知当头和一路人撞个满怀。

舒媛一怔,发现自己撞到的正是那神秘的蓝衣道人,紫灵芝也因这一撞掉在了地上。

道人弯腰拾起灵芝,冲舒媛问道,“女居士家中可是有人生了重病,居士想要拿这灵芝入药?”

“道长怎么知道?”舒媛脱口而出。

道人但笑,修道之人,六感何其敏锐,看舒媛神色慌张,他就能猜个七八分。

“恕小道多嘴说一句,这紫灵芝是难得的灵种,所含药力澎湃,寻常医家稍有不慎,用它入药,治病之前就先要了命。”

舒媛大惊,一时更不知道如何是好。惊慌了半晌,见蓝衣道人将灵芝还给自己,却依旧云淡风轻未离开,她忽然福至心灵冲道人施礼:“求道长援手,救救家中长辈。”

事情紧急,舒媛也顾不上怀疑道人用心,在她想来,成家一个小小豆腐铺,并没有这样奇人贪图的东西,所以对忽然出现的蓝衣道士并没有过多怀疑。

不过心中也觉得甚巧,算上在多年前在峨眉山惊鸿一瞥,这是她第三次和蓝衣道士相遇。

蓝衣道人自称道号“徽竹”,在蜀中青城山一小观出家,观中祖传的医术还颇为灵验。舒媛相邀,徽竹就随她去了成家。

成寡妇躺在床上奄奄一息,舒媛眼中含泪。

徽竹道长看了,并未先开方,反而取出一张纸符,烧成符水给成寡妇喝了。

“这是小道师长所赠的回阳符,久病的人元气虚弱,靠借符力将病人状态稳住,才能开方煎药。”

舒媛也不懂什么回阳回春,只见符水入肚,一炷香不到,成老太的呼吸平缓,脸上又有了生机,舒媛就知道徽竹的确本领非凡。

那株紫灵芝终是只用了三分之一,徽竹又同舒媛上了几次山,寻来些年份不长但异常罕见的草药,成老太三剂药喝完,已经能开口说话,七八天后,就能下床让人扶着走了。

“老太太大病反复,身体亏虚不少,要想彻底恢复,最起码要再调养大半年。”

面对舒媛道谢,徽竹这样回答。

舒媛想请道人为成老太继续调理,又觉得自己要求无理,正不知如何开口,徽竹却主动说道:“女居士无需担忧,小道见屏山多丘,已打算短居几月,在山中采写药材,正好为老太太调理一番,居士有事,可到镇上客栈中寻小道。”

舒媛这下真的松了口气,不免对徽竹道人千恩万谢,又拿出没当掉的金饰要酬谢他,道人却百般推辞,并不肯收。

舒媛就将徽竹看做得道高人,心中再无一丝怀疑。

徽竹从成家出来,提着一挂豆腐慢慢往客栈走,将舒媛做的豆腐交给客栈厨娘收拾,他回房关上门,取出了随身携带的《九州异闻录》,盯着有关洞庭龙宫的记载久久无言。

有两个声音不断在他耳边争论,一个说自己是青城正道,则能作出宵小之事;另一个说大道无情,为了长生,哪个修士没做过两件无法提及的事?

金猴儿在他床铺上蹦来蹦去,活了三十余年,徽竹第一次迷茫了。

舒媛身上的真龙之血极淡,若要做开启龙宫的引子,非得将其血液炼化为纯粹的精血才行。可舒媛一介凡人,取她的精血,就等于要了她的命!

若她是个恶贯满盈的魔修,徽竹取她精血连眼睛都不会眨,可这几日听成寡妇所言,两人没有半点血缘关系,舒媛为她治病耗费钱财不说,实在是尽心尽力……这分明是个良善的姑娘,徽竹如何能下手?

金猴儿察觉到主人的情绪,将头往徽竹怀里钻,尾巴轻摇,似在安慰主人。

徽竹心中一软,罢了,若无法进入龙宫,证明龙君遗宝和他无缘,他又何必伤及无辜,给自己道心留下破绽。

徽竹想通了,也便放下了。

第二日他早早起来,修书一封,附上调理身体的药方,让客栈老板送去成家豆腐铺,自己带着金猴离开了屏山。

不提舒媛让人帮忙念了信,心中如何感激惊讶,只说徽竹离开屏山,一路采药,慢慢回到了青城山宗门所在。

他的师门是青城山上一道观,传承多年,在修行界也排的上号,徽竹正是观主的亲传弟子。

见了师尊,将自己在外游历的情况挑着讲了,说起自己曾有过的挣扎,观主含笑赞道:

“你这是堪破了贪欲心魔,进阶有望,从今日起你便不要下山安心闭关,为师备下了筑基丹一颗,只看你能不能突破,就在此一举了。”

徽竹点头称是,这次下山归来,他自觉心境成长许多,认为自己冲击筑基期的把握有不小。

自此徽竹就在观中潜修,连金猴子也托付给同伴,一心一意只求筑基。

清修生活枯燥,偶然画符累了,心中会有一道身影虚现,徽竹起先很诧异,去问观主是否自己心魔未去。

观主看着爱徒叹气,“修士不是神仙,只要还是人,就难免有七情六欲,你不能强求自己心静如水,随其自然吧。”

徽竹被观主一点,恍然大悟。

他这不是心魔,而是从未与妙龄女子相处,动了凡心了。他们这一派,并不阻止弟子成婚,观主叹息,是因徽竹动心的对象只是一个凡女。

若同是修行人,还可结成道侣一同前进,凡女寿数不过百年,修士不与凡人相恋,就是恐怕另一伴侣早逝,使其道心受损。

情深不寿,修行界有许许多多先例,凡人伴侣逝去后,修士心中痛苦,追寻大道的心思都没有了。

观主没有明着反对,徽竹自己却明白过来,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,将那抹悸动压在了心底。

匆匆三年已过,徽竹在服用了筑基丹,一举冲破瓶颈,成为末法时代华夏修真界又一筑基期修士!

观主欣慰,青城观上下也为他高兴。又有修行界其他宗门送来贺礼,一时小小观宇好不热闹。

蜀山文氏有一女修,也是天资不俗,随同家中长辈来青城观恭贺,徽竹一身蓝衣,星目剑眉,文氏女怦然心动。

文氏家主极其看重此女,一来二去,就和青城观主商量两派联姻之事。

蜀山文氏本是修行界从前的大派“蜀山”的分支,同样底蕴深厚,文氏修剑,青城观擅符,徽竹和文氏女都天资出众,对于两人结成道侣,双方都乐见其成。

观主将徽竹单独留下,对他问道:“三年已过,你可还未忘怀那凡女?文氏女蕙质兰心,实是我徒佳配,为师已同文道友言明,联姻一事如何,还要看你的主意。”

观主对自己如何,徽竹心知肚明。蜀山文氏的联姻,换了其他派何等看中,观主却要看徽竹自己是否愿意。

“弟子不知是否已忘……恐要再见,才知自己心念。”

师尊爱护,徽竹自然不会说谎。他虽已是筑基修士,仍然没办法弄清自己的心。

观主再次叹息,“你且下山去,如何了解此事,为师再不过问。三月之内,你若回观,为师就向文家提亲,你若未归,联姻一事从此不必提起。”

徽竹低头无言,带着金猴儿默默下山去了。

山中不知年月,为了冲击筑基期,他一闭关就是三年。在他想来,舒媛多半已嫁为人妇,此行说是“问心”,不如说是徽竹想再见她一眼,就此斩断情丝。

以筑基期修士的脚程,青城到屏山,不过两日就至,徽竹却整整行了半月,不过一句话:近乡情更怯。

这么点路,徽竹走得再慢,屏山还是到了。

还未到成家豆腐铺,徽竹就发现了成家门前的喧嚣。

身穿孝义,耳边戴了一朵小百花的舒媛,木然立在街上,任由几个人数落。

“你不仅克父克母,还没嫁人就守望门寡,现在连成寡妇也被你克死了,还有什么可争辩的,还不离开我成家地盘!”

说起望门寡,舒媛无动于衷,说道成寡妇去世,舒媛嘴唇蠕动想要自辩,最终只有一句:“我只想给老太太上一炷香……”

一行清泪夺目而出,早春天气,舒媛身穿单薄孝衣,整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。

看见她眼泪,徽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耳边炸开,炸得他脑子嗡嗡作响。

什么修士不与凡人相恋,什么文家联姻,在他脑子里被炸得灰飞烟灭不复存在。

他脑中唯一还知晓的,就是那人骂舒媛的话:克父克母,望门寡,克死成寡妇……也就是说,眼前这个姑娘,现在已经真真切切,成为了孤立无援的女子。

徽竹觉得自己心脏被一只手拽住,令他呼吸不过气来。被众人围在中间数落的舒媛,浑浑噩噩中觉得一道有如实质的目光在看她。

她眼眶含泪,抬头望去,就瞧见了外貌无改的蓝衣道人。

两人不过相处过几日,然在舒媛命途多舛的一生中,在极困难的境地向她伸出援手的人实在不多,徽竹算一个,在此时他再次出现,舒媛觉得自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。

未婚夫死在战场上时,她咬牙没哭;成寡妇去世了,她强撑着要来为她披麻戴孝;面对成家亲戚的咒骂,她挺直了腰杆一言不发。

看见徽竹的这一刻,心中的委屈似洪水破堤,一起涌上来,舒媛的眼泪好似黄豆大小,一颗颗往下掉。

“小道路过之人,不知可否说句公道话?”徽竹是筑基修士,虽然心情起伏,面上仍就一派安然。

加上他气度不凡,又是方外之人,一开口,正在骂舒媛的成家人也不得不暂时安静下来。

“道长有礼,这是我们的家事,道长不知前因,还是不要插手吧。”一成姓男子皱眉开口,眼神闪烁,一看就不是什么正派人。

徽竹只当他是空气,自顾自将自己三年前救治成寡妇的事情说了,又道:“人寿有限,成家老太太实是年岁上去了,又和这位妇人有什么关系呢?相克之事并无凭据,她现在是出嫁妇人,既守着望门寡,你们不让她归家就罢了,连为长辈上一炷香尽尽心意都不行,那就太不近人情了。”

所谓望门寡,就是男女定亲之后,女子还没过门,男方就因病或意外过世,女子就要居家不得再嫁,称作“望门寡”。舒媛投奔的成寡妇就是个节妇,成老太无儿无女,生前虽欲把成家老宅和豆腐铺留给舒媛,但这次疾病去世,并未来得及请族老公正。成家有几个破落户就抓住这点不放,成老太头七未过,他们就带着人将舒媛逼离了成家老宅。

明明是自己住了几年的地方,成寡妇死了,舒媛却连进门上一炷香都不行。

舒媛为人如何,几年下来四邻也看在眼中。成家在当地是大族,他们不欲惹事,现在徽竹站出来说了公道话,大家也不吝惜耗费口舌,说上那么几句。

在场的成家人脸色难看,终于同意舒媛进门上香。

“成姑母这门远亲,族中无人可做证明,成家祖产实在没有交付外人的道理,你进去上香可以,别想赖着不走。”

舒媛点头,她蒙成寡妇收留,上香只为两人之间的亲情,本就没图谋过成寡妇的祖产,成家人的条件在她看来并无不妥。

舒媛进门上香,在成家人的监视下,只收拾了自己衣物,成家的一针一线都没带走。提着个小包袱出门,成家门前围着的四邻未散,帮她说话的蓝衣道人却不见了踪影。

舒媛心中失落,然天色不早,她孤身一人,还要寻一个住所才行。

她摸了摸自己手臂,从舒家带出来的金饰,只剩她贴身佩戴的一个镯子了。几年间其余钱财具尽,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办。

成家一个来占她房子的人是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