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湖宫中，由弱水维持的过去幻象，渐渐地褪去了。

伊河的双手空空如也，从寝殿一路走到了坟冢堆，在坟冢堆里找到了一副散落的画卷。

那画卷里描绘着无数的孽火与鬼将，宛如炼狱一般的景象。

伊河默默地看着这副万鬼炼狱图。

半晌，没有得到一丝回应的伊河，沉声道：“我在寝殿里，没有找到师父留下来的东西。”

万鬼炼狱图之中，有一只鬼的动作开始变得有些不同。

伊河看着那熟悉的形象，继续道：“本来，我是有些疑惑的，但是想着，你毕竟是师父最信任的鬼将，断不会加害于她。”

“可不过是一转眼的工夫，我真正地感觉到了。”

“血湖宫里留下的种种因果，她活着时候留下的种种痕迹，尽皆消散。”

伊河盯着画卷图中大鬼大的身影逐渐蜷缩了起来，像是有些心虚，也像是不太愿意听他说话。

他的情绪没有太过激动，可四周的空间时有破碎的迹象，表明着他内心真正的汹涌情绪，恨不得撕碎这张万鬼炼狱图，亲手撕碎了大鬼大这个将他支走的罪魁祸首。

“师父她是因果一道的修士，只要有她存在的痕迹，有她产生的因果，那便仍然有复活的希望。”

“为何？为何要将这个希望掐灭？”

“当年的叛徒，究竟是不是你？”

伊河的语气逐渐加重，近乎是在质问着躲在卷轴里的大鬼大。

“我不是叛徒！”

大鬼大再也忍不住地跳了出来，从卷轴里露出大半张脸，像是从画卷里艰难挤出来似的。

他略显慌张地说道：“饭可以乱吃，但你小子话可不能乱说啊，否则离牧那家伙能亲手将我打到魂飞魄散，再无轮回之可能！”

伊河终于等到了大鬼大的出现，抿了抿，问道：“给我一个解释。”

“为何非要断了师父的全部因果？”

听到伊河的那些质问，大鬼大叹了口气，说道：“我也是迫不得已啊，如果不这么做的话，我主就会被天道湮灭，况且我也只是听命行事，大鬼大叔叔也明白你的难受，可是……”

“你不明白。”伊河打断了他的那些推诿之言，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微微闪动，似有泪光浮现。

他微微低下头，半垂眼睑，再次将情绪遮掩。

“当初，我的实力不济，被师父强行扔了出去，徒留我苟延残喘，万年之久。我曾怨过自己的废物，于是我不断尝试复活的方法，直至今日今日，我终于找到了师父真正的转世之身，我终于看到了最有可能的机会，可是呢？”

他竭力维持着这万年来惯有的冷淡语气，可说到遗恨处，他的声线再也忍不住地有了一丝的颤抖。

“只是因为我的一次轻信，一次转身，我便再次与她永别。”

“再一次的永别……”

大鬼大也感觉到了伊河的遗憾与愤恨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，却是摇头道：“你啊，着相了，执念不是一件好事。”

“我主早就说过，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，再永恒的也会死去，再执着的也会消散，一如她这样的古神，迟早也会消失于天地之间的，你要学会告别，学会为自己而活，这是我主当年对你说的原话。”

“这一万年来，难道你就没有为自己活过吗？你就没有自己的朋友与所爱之人吗？你就没有足够让你缅怀一生的回忆吗？”

“如果你只是为了‘复活我主’这个执念而活，这绝不会是我主的初衷。”

大鬼大谆谆善诱地说道。

他很想敲开伊河这小子的脑袋，看看那漂亮脸蛋背后的脑瓜子里，是不是打了一个死结，才会只认一个死理。

死了的就是死了，活着才是最重要的。

血湖之主也好，魔仙女王也罢，既然已经不想活了，既然已经彻底死了，好好缅怀便够了。

非要守着一个注定逝去的人物，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？

大鬼大还想要继续劝说下去，伊河却一把将他的脸给摁了回去，摁得快准狠，恨不得戳爆他的眼睛，抓烂他的面具。

“伊河乖侄子，你不要生气啊，这真的是我主想要说给你听的，不要太执着于她，你要去见更广阔的天地，去认识很多有趣的人，学会去爱一个值得爱的人，还有……诶，别摁了，最后一句话了！”

伊河摁住大鬼大脸的手，到底还是松了一下。

“我主说了，活着的意义不仅仅是活着，只要你还记得她，偶尔还能怀念一次她，这就已经足够了。”

不等伊河动手，大鬼大话音刚落，就立马钻了回去，再也不敢出来了。

伊河将长画卷重新收了起来，仿佛自己的乾坤袖之中。

他站在坟冢堆的面前，望向那一座座坟堆，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因果，成了真正的一座死坟。

好似有一阵风刮过，发出呜咽一般的哭泣声。

良久，伊河的嘴唇翕动，轻声问道：“仅仅是记得，又有什么意义呢？”

谁也无法给予他这个问题的答案，唯有血湖宫里残存万年的风，轻轻拂过他的鬓角与额发。

宛如一双熟悉的手，穿透万年的时光，温柔地触碰着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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