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 第一天开学(1 / 1)

偌大的太子东宫,此时灯火长明,沉水香在暖意中袅娜弥散,味道清浅又绵长,令人心神平静。

“付玉怎么说?”赵元琅背手而站,面上有些倦容。

近日来诸多事务缠身,加之前朝失衡,父皇似是有意放手未曾压制,让他颇为劳神,心绪也难免不稳。

躁郁之症便成了当下之急,赵元琅新换了不少香,却没有一种能像那夜之人身上散发的香味一般迅速安抚他,而在感受过那种久违的沉静与水乳交融的感觉,自己的身体仿佛更加渴求。

“殿下。”小福子垂首一旁,语中为难,“付玉姑娘已将那日在烛消楼出现的书生仔细排查了一遍,一个个问过了,当中往阊门街走的没有什么特别,也未曾见过什么信物。”

他这些天往烛消楼走了不少消息,却是一无所获。

赵元琅闻言皱眉,默然不语,难道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?

小福子抬头观他神色,又道:“但付玉姑娘还说起一人,也是书生模样,生得俊俏标志,不过未曾留下姓名。”

“她说只有这一位未曾查明,不知是不是殿下要找的人。”

“付玉在做什么?”赵元琅有些不悦,说这些语焉不详的东西又有什么用,“为何不亲自来禀报?”

“殿下,付玉姑娘要说的便是这个书生,只是烛消楼近日实在抽不开身,请小福子替她告罪。”小福子从怀中拿出纸张呈上,“虽然不知姓名,却有那位书生留下来的曲子词。”

“那人囊中羞涩,说是为烛消楼献曲,且提了不少意见想助烛消楼更上一层楼。”

“这么有本事?”赵元琅拿过纸张,见上面三首曲子词楷体工整,语词清绮,细看下来,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,“确实是好词。”

他一挑眉,烛消楼在属于自己的小块地方已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境地,如何再往前一步。

就凭这些?

“付玉姑娘如今正在手把手调、教新人,招教坊司谱曲,还有备资深的厨子,又与上京最大的衣庄谈生意,您看,烛消楼如今已经大不相同了。”小福子递上从烛消楼带来的账本。

“这是近来入账,虽然此时稍稍不显,但烛消楼的声名已经渐渐好转甚至得了夸赞,许多王公贵族也极为青睐。”

赵元琅伸手接过,粗看一眼,明面上的账不算好看,但走势渐高。

“这些都是那个书生提出来的?”账簿一旁注解了烛消楼的新举措,赵元琅一条一条细读,觉得有些意外,甚至生出了一点惊喜。

不知为何,他隐有预感,这位不知来历的人或许真是自己要寻之人。

“对了,殿下。”小福子道,“付玉姑娘说她曾与此人见过,探听到他是此次科考的考生,殿下此次守科考殿试,若是可行,提议可带她考后一观。”

“考生?”赵元琅点头,这法子确实可行,且能入殿试,此人也是有大才之人,为他疗治着实屈才,或许还能留他一用。

至于那些隐秘心思,赵元琅心中动过一瞬,只是未见此人,便先暂放一旁。

他赵元琅也不是非他不可,于是心中思索问道:“可有信物的下落?”

小福子不知殿下为何如此上心,恭谨答:“回殿下,并无。”

赵元琅沉思不语,良久道:“罢了,留意便好。”

自己分明说了让他凭信物来寻,这么些天却毫无消息,细想一下,无非是此人刻意不想显露踪迹,虽然不知什么原因,却让他觉得困惑。

“是。”小福子应下,又想到什么,试探问道:“殿下,皇上为何忽然让您去蕲溪书院?”

说起这个,赵元琅也觉得头痛,又暗自压着烦闷道:“去便去了,你派人准备东西。”

顿了一顿,又添一句:“两份。”

不过几个月罢了,权当散心。

“孤乏了,什么事明日再说吧。”赵元琅按着太阳穴,心里沉郁更甚。

他知晓自己的情绪不对劲,却毫无办法。

这人一定要寻到,赵元琅目中忽然闪过一丝恨意,该是我的便都是我的,谁也抢不走!

*

翌日。

“子立师弟,我是真没想到,你竟与我同在闵夫子手上念书。”纪朝见沈落等在一旁,急急穿了鞋靴后在自己书桌上翻找,终于找出几张写了东西的宣纸。

沈落看着七零八落的书桌,心里小小克制了一下规整的想法。

“确实有缘。”沈落干脆将目光移开,如此便眼不见心不烦,“不过我只在蕲溪念到春闱。”

“春闱?”纪朝迈出房门,闻言有些疑惑,“你要参加科考?”

“是。”沈落见他手上皱皱巴巴的纸张,“师兄手里是什么?”

“倒是少见有走春闱的高门子弟。”纪朝看了眼手中,为他解答,“哦,没什么,闵夫子昨日布的课业。”

“不过师兄劝你,别人问你来路,你只需说自己出身沈家,切莫对外人多说。”纪朝提醒他,又看手中课业实在磕碜,于是重新折了一番。

“为何?”沈落不解。

“你傻呀!正经的高门望族谁走科考这条路,早就为子弟铺好一切了。”纪朝道,“只有隔壁的腐儒书生,埋头苦读经典,又要梳理典章,殊不知这些我们从小便耳熟能详。”

“咳咳,我说的是典章。”纪朝加了一句,“还有就是不受家族待见的子弟。”

不受家族待见的子弟?沈落保持沉默。

“我记得沈家嫡系子弟早已出仕,有一位病中不出,你若不多说,旁人不会细想,不然但凡多了解沈家一点便知你是旁支子弟,这样的身份在一些人眼里就是软柿子。”

二人步伐不慢,就要走到黎山堂了。

“我说的一些人是看沈家不顺眼的人。”纪朝看他一眼,想起什么,心里忽然生出忧虑。

沈小公子这样一副皮囊太扎眼了,要是行事聪明还好说,就怕会出祸端。

旁支子弟沈落张了张嘴,终究还是没说话。

罢了,父亲归府的消息没多少人知道,一个身份而已,也不算多重要。

纪朝引他入了黎山堂,指了指书室上的字号道:“与学舍不同,我们与隔壁书生们的学舍是分开的,世家这边共有甲乙两舍,由皇家修筑,书生他们则是书院原先砌好的学舍,也分甲乙,不过是按成绩往下排。”

“书室听学没有那么多的区分,所有子弟一律以课业成绩排名,再有甲乙丙室之分。”

沈落看他们的书室,正是甲字六号,对纪朝不免刮目相看:“纪兄,原来你这般厉害。”

虽然课业潦草了点,但天才往往都是有性格的。

纪朝闻言面上忽然心虚,看了他一眼道:“嘘,不要说这个,我再有一次考试不合格,就要直降乙书室了。”

说着有些发愁:“要是这次降下去,等我爹回来,必然要打断我的腿。”

沈落虽然没有这种惨痛经历,可也有被沈谬罚跪背书的时候,差不多能感受他的难过,于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。

纪朝与他到的不算早,只剩下了后排的位置,一眼望去,这个书室少说也有五六十号人。

“子立,这边!”纪朝一把拉住他的手,与他一起到了相邻的座位。

纪朝手里还拽着课业,此时那几张纸已经有些惨不忍睹了。

沈落一时无言,心里又有好奇:“冒昧一问,纪师兄既然能到甲室,总归在读书上有些本事的。”

纪朝一听连连摆手,手中的折扇不知从哪里变了出来,道:“我没有本事,我可没有本事!当初能进书院还是一半靠死记一半靠关系。”

沈落看他神情,感觉师兄为读书也是抓破了脑袋,可将门子弟,又怎会选这条路?

“纪师兄未曾想过子承父业,报效军中?”沈落问道。

“子立,你以为我为什么来念书?”纪朝觉得两头都苦,自己最苦,“我就是不想选那条道才选的读书。”

“啊,这是为何?”不是说每个男儿都有一个军人梦吗?

“唉,往事不堪回首。”纪朝一看他神情就知没有上过战场,“我十三岁时去父亲军中。”他说着,神情像是回忆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东西。

“那时碰巧有小队人马来犯,你知道吗——”纪朝差点忍不住干呕,抓着沈落小臂,“有个伤兵,就在我面前,他断了一只手一只脚。”

“我都不知道这人要怎么活下来。”纪朝觉得有些难受,他还记得与父亲出了伤兵营帐,自己忍不住扶在一旁吐了个天昏地暗,回头便见父亲深沉失望的眼神。

他话都来不及说,父亲就转身走了。

“你看,像我这样的人,我也不想着要什么建功立业,只求独善其身便好了。”纪朝语中有些落寞,却还是露出无所谓的笑。

沈落看他与自己是差不多的年岁,也许在旁人眼里,纪师兄弱冠之年,该到奋勉的时候了。

一句话那么容易说,可谁也都会说。

十三岁,也还是个孩子,见到如此残酷血腥的一面怎么承受的住,沈落无形之中揭了人伤疤,心里有些过意不去。

“算了,不说这些。”纪朝觉得与他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,“对了,子立,闵夫子有考校新学生的习惯,你且做好准备。”

考校新学生?沈落猝不及防:“夫子要考校什么?”

“不知道,每个人都不同,我也不清楚。”纪朝耸耸肩,目中带着“你自求多福”的意思。

“听说没,今日要到几位新学生,还不知是些什么人。”前方传来小声讨论。

几位新学生?沈落疑惑,不只有他!?

正当大家嘈杂的时候,闵夫子的身影出现在前方,众人也陆续安静下来。

与沈落想象的一样,闵夫子是位发须皆白的老翁,双眼有神,看起来身体十分硬朗,说话自带一股腔调。

“诸位,安静下来。”夫子的声音不大,却极有震慑力。

沈落静听,就在此时,他的身旁座位落下一人。

这人怎么,有些眼熟?沈落端详着,就见来人忽然转头,对上他的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