冲喜(1 / 1)

“陆俨?”

被什么东西吸引着的感觉再次出现,他不受控制地踏上脚下冰凉黏腻的水流。

奇怪的是,他靠得越近,就愈加看不清陆俨,后来走进卫生间,陆俨竟然消失不见了。

缓慢地,从清晰到模糊,最后彻底消失在他面前。

而他此刻能够看见的,仅有镜子里的自己。

卫生间没开灯,他依稀辨认得出镜子里的是自己,为什么要说“辨认”呢?因为他发现镜子里的人和他不太一样。

镜子里的人在哭,握着那把脏兮兮的木梳,拿起又放下,内心似乎在挣扎。

再次见到这种诡异的画面,壬初也要被吓哭了,他下意识向后退,却又踩到一小片冰凉黏腻的水流。

他还听到了声音。踩水的声音。

一步一步由远及近,最后停在他身后。

他不敢后退了。

面前只有一块镜子,只要他抬头,他就能看见身后有什么。

“陆俨,是你吗?”他还抱着一丝希望,觉得可能是陆俨在吓他,但很可惜,身后并没有人回应。

系统也是,一到夜里就会格外安静。

他眼睫颤抖,心中的不安和无助被放到最大,咬着下唇一点一点抬头……

什么都没有,他身后什么都没有。

只有他自己,手里还抓着块黑布,就是之前蒙镜子的那一块。

“啊!”他吓得将黑布扔下,他为什么会抓着这块黑布……分明不是他掀开的,不是……

“阿初,阿初。”

恍惚中,有人唤了他的名字,一声又一声,是阮澄吗?在这里,只有阮澄会那么叫他。

“阿初!”

听到最后一声,他终于惊醒。

抬眼是熟悉的天花板,天光大亮,窗帘已经被拉开,雨后清新的风吹进来,他终于清醒了不少。

“阮澄?”

阮澄站在他床边,着急地额头都冒了汗珠。

“阿初你终于醒了,刚刚陆少爷下楼吃药突然晕倒,宅子里的人都在底下忙得团团转,你又怎么叫都不醒,陈妈说你们是一块中邪了。”

“中邪?”

“今天是陆家养子的忌日。”阮澄皱起眉,脸色也不太好。

壬初惊魂未定,起身低头去看,发现床底下仍是干净的木地板,他的拖鞋也在原处整齐摆放着。

“神婆已经到了,正在底下念咒施法,阿初,我带你去见她吧。”

阮澄蹲下,亲手将拖鞋套在那两只白净的小脚上。

壬初依旧在回想那个与往日不太一样的梦,陆俨突然晕倒,会不会和那面镜子有关。

自打那回他被吓到,陆俨就说那镜子不是什么吉利的东西,黑布也是他找人蒙上去的。

“我想去看看陆俨。”

阮澄起身的动作明显迟缓了一下,笑容也不像先前自然,“好,我陪你去。”

*

楼下客厅,一个头发花白,身穿道袍的老妇在舞铜钱剑,嘴里念念有词。

陆俨被扶着端坐在地板上,薄唇紧抿,脸色也比前几天苍白很多,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。

“再忍忍,再忍忍,啊。”陆太太一身素色旗袍守在儿子旁边,也急得不知所措。

似乎听见了下楼的声音,她抬起脑袋,犀利妖艳的眸子死死盯着壬初。

壬初咽了下口水,只敢低头去看陆俨。

“太太”,神婆突然开口,打断了二人,“陆少爷并没有被恶灵缠身。”

神婆语出惊人,第一个被惊到的当然是陆太太。

“你再仔细给我儿子看看”,陆太太皱起眉,“之前也有个道上的来过,他当时可是一口咬定陆……那只鬼在缠着我儿子。”

陆太太及时捂住嘴,又不自在地咳了声,似乎也特别相信陆诚的存在,害怕自己说错什么话。

“不在”,神婆低低重复一遍,而后突然抬起脑袋看向壬初和阮澄,“在那儿。”

神婆信手一指,指向他们二人。

壬初刚刚从恐惧中回过神,这下又打了个寒噤,怯怯抬眼,发现神婆的眼睛十分空洞,眼白占的部分很大,眼珠又凸出地很厉害,看起来很吓人。

“她是个瞎子。”阮澄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声提醒。

“哦……”壬初还是觉得慎得慌。

阮澄倒是一点都害怕,甚至还笑了,“婆婆,我是阿澄,阿澄怎么可能是鬼呢?”

说完,他还拉着壬初上前,“这是我朋友,也是……也是陆少爷的结婚对象。”

“冲喜的?”神婆一眼看破。

陆太太心里也慌,今天这日子就不是什么好日子。

“找人看过的,八字没问题。”她抢着回答。

神婆没应答,许久才拿出一张用朱砂写着符咒的符纸,念叨了几下,屋子里依旧寂静,符纸也没发生变化。

她本人似乎也很惊讶,又试了很多下,符纸都没有产生变化。

“不是鬼……”她小声嘟囔,觉得纳闷。

陆太太皱起眉,觉得阮澄找来的这人很不靠谱。

神婆疑惑着收了符纸,摸索着去了餐厅那边。

“阿初,婆婆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?你放心,婆婆人很好,不会伤害你的。”阮澄拍着肩膀安慰壬初。

壬初勉强笑了笑,小脸依然很苍白,神婆刚刚信手指的那一下吓了他一大跳,陆诚真的在他们身边吗?

“凿开?你知道当时砌这面墙花了多少大洋?我不同意,我家先生也不会同意。”

陆太太尖锐刺耳的声音从餐厅那边传过来,壬初抬头去看,只见陆太太正指着书架和神婆争论。

“他们在说什么?”壬初问。

阮澄支着耳朵听了会,“凿墙吧,书架后面那堵墙,这工程量可不小,搞不好连书架都要换新。”

“为什么要凿墙?”壬初没明白,难道这神婆还会物理驱鬼?

阮澄又挠着后颈去听,最后“噢”了声:“婆婆她对风水这方面的东西比较懂,可能是想改变一下家具的位置,风水嘛,也能驱鬼避邪。”

他这么一解释,壬初就懂了。

只是陆太太那边似乎沟通地不大顺利,争论声也越来越大,直到陆俨醒过来,陈妈欢喜地去和陆太太讲,陆太太才肯停止争吵,过来看她儿子。

神婆也跟着过来了,她那双无神的眼睛自壬初身上掠过时,壬初还是觉得不自在。

陆太太赶紧给陆俨递上一杯温水,又嘘寒问暖大半天,最后还是提了凿墙这事,半遮半掩,在瞟到屋子其他人时更是支支吾吾,只说是可以改风水。

“那就凿开吧咳咳。”陆俨倒是答应得痛快,仿佛也想变变屋子的风水,或是,驱赶毁灭屋子里的恶鬼。

陆太太这下没话说了。

“什么时候凿好,我会再过来一趟”,神婆说,“还有啊,一定要把家里的镜子都藏起来,鬼最爱躲在镜子里。”

鬼会躲在镜子里……

壬初觉得后背发凉,他确实总在镜子里看见奇怪的东西,昨天夜里也是,他也弄不清那是不是梦,刚刚离开房间时他去卫生间看了一下,镜子仍是被蒙着的。

他希望那是一个梦。

要是如神婆所说,鬼会藏在镜子里,黑布被掀开,鬼岂不是已经跑出来了?

应该是没有的。刚刚神婆也说过,陆俨没有被鬼魂缠上。

他悄悄扭头看向靠在沙发上的陆俨,结果发现陆俨也在看他,两道目光相撞,壬初倒是先觉得脸颊有点烫。

“刚刚听他们说,你梦魇了,一直醒不过来。”陆俨声音依旧虚弱,仿佛下一秒又要晕过去。

壬初没想到他会问这个,点了点头:“嗯,做了个噩梦。”

“下午陪我去趟医院吧。”

“陆少爷”,阮澄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话,嘴角咧开,“我对这一片很熟,我带您去吧。”

陆俨喝了口水,没说话,仍然看着壬初。

“结婚了,合法的。”他轻飘飘来了句。

这回换阮澄不说话了。

结果经过陆太太的允许和坚持,下午坐车去医院的就成了三个人。

陆俨,壬初,还有在前面当司机的阮澄。

天气也不好,和昨天一样,上午大晴天,下午就开始下雨。

“陆少爷应该知道吧,陆太太请我来是为了给陆家写一篇报道。”

可能是因为车里太闷太安静,话痨就有点耐不住,和另外两人聊了起来。

“知道。”陆俨回了他简简单单两个字。

“陆少爷见多识广文识又渊源,不知道有没有看过去年我们报社给陆家写过的报道。”阮澄握着方向盘,偶尔也看窗外,声音有些低。

陆俨还是只回了两个字:“看过。”

明明是很普通的对话,对方还是原书的主角攻受,壬初却觉得气氛有点怪,不寒而栗。

“听街坊邻居说,您和陆诚少爷儿时关系非常好,他骤然离世,您应该非常伤心吧。”

“嗯。”陆俨似乎回忆起了什么,壬初听见他叹了口气。

“那为什么要害死他呢?”

阮澄冰冰凉凉的声音从前头传过来,恐惧感瞬间从壬初头顶蔓延到脚尖,他扭过头,发现陆俨正端坐在旁边,脸色苍白如纸,活像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。

“阮澄,你在……说什么?”壬初的声音渐渐颤抖。

前面再也没有声音传过来,反而是车速,越来越快。

壬初觉得这可能不是去医院的路。

因为前面,只有茫茫一片海。